9點到6點之間,不能生病的那些人:韓國年輕女性的職場壓迫

《我的痛苦有名字嗎?》

作者:河美娜 / 文章分享來源:獨立評論

       2019年10月,我跟芝賢在首爾的某間咖啡廳見面。芝賢在公司時總是一副生病的樣子。睡不好、體重減輕,甚至臉部還會出現麻痺感。那時她跟當時的男友也正處在一段不好的關係之中。某天快到午餐時間的時候,她的手突然沒辦法動了。一想到又得在眾人面前假裝沒事,就讓她覺得一陣反胃。正當想跟組長說:「我肚子不太舒服,想自己另外吃飯」的時候,她突然感到無法呼吸。身體開始發熱,心臟怦怦狂跳。她慌張地奔出公司,接著立刻邊哭邊去了醫院。


       那一天是2014年12月30日。她吃了醫生開的藥睡著之後,醒來已經是1月2日了。


       芝賢說自己25、26歲,也就是社會新鮮人的時期,是她「挫折的開始,也是不幸的開端」。「在社會制定的規範裡,得展現自己最好的一面不是嗎?從星期一到星期五,早上9點到晚上6點,必須維持在最佳狀態才行,但我辦不到,所以身體生病了。在公司裡顯得一副病懨懨的樣子,從那時開始就完了。」


       自從她在公司裡顯得「總是病懨懨」之後,她也成為唯一一個調薪失敗的員工。甚至公司的人也背著她傳出一些說她對組織沒有幫助的議論。難道我就必須在社會上以這麼一個沒用的形象存在著嗎?芝賢很受傷。


       國、高中生時只要成績好,就能獲得與其相應的獎勵。但出社會之後,從薪水開始就不公平了。芝賢說她做了好久的「虧本生意」。「面對家人、公司的人、戀人都必須情緒勞動,耗費很多精力不是嗎?但卻不會得到任何的回報。很明顯看得出來他們並沒有想要回報什麼。我覺得不是我特別敏感或脆弱,只是因為必須活下去,身體才只好用生病來反應的。」
 

想要的人生vs.社會所期盼的人生


       20~30歲的女性究竟為什麼憂鬱呢?市民健康研究所性別與健康研究中心的金賽綸(音Saerom)研究活動家(預防醫學專門醫師)認為:「20~30歲的女性是社會所要求的規範及自我追求價值之間落差最大的世代,所以也是最容易墜落的世代。」雖然20~30歲的女性是受過更多教育、有了更多體悟的世代,但正因為她們身處過渡的階段,便很難立刻在現實中建立自己所期待水準的人生。


       只有男友還算了解芝賢當時的狀況。因為男友沒有經濟能力,芝賢支援了他一年的生活,隨著和男友關係惡化,他們甚至鬧上了法庭。有一天,芝賢寫了遺書寄給男友:「我借你的錢就還給我家人,剩下的一部分遺產幫我捐給動物保護團體。再見。」


       在芝賢想尋死的那刻,闖進她家大門的人不是男友,也不是警察,而是男友的媽媽。套用芝賢的話,她未經允許就用「光速」衝了進來,並對芝賢施暴:「妳就是打算毀了我兒子的人生對吧?」


       「他因為自己很累就跑去跟他媽媽說。我反而對我爸媽一句話都說不出口。他媽媽比警察來得更快。那時我心中對父權主義的憤怒忽然爆發出來,突然就振作起來了,哈哈哈。雖然我還是會說家人和男友是我憂鬱的原因,但這些紛紛擾擾糾纏在一起,整體來說沒有所謂單一的加害人。也不是加害人-被害人的那種單純構造。害我變得憂鬱的是這該死的大韓民國,這該死的社會。」


雖然有能力,卻也受到社會眾多束縛壓迫


       雖然女性已經有很長時間都和男性一樣,也享有接受高等教育的福利,但在實際勞動市場中,女性能去的地方,或者該說是讓女性能長期堅持下去的地方,其實並不多。雖然有能力的女性越來越多,但能替她們的成就提供相應的報酬,讓她們自由伸展夢想的工作不多。


       女學生從國、高中時期就在國文、英文、數學科目上展現出比男學生更高的成就。而女性的大學升學率也從10年前開始就比男性更高。但進入就業市場之後,事情就不太一樣了。雖然有更多女性讀大學,成績也是女性比較好,但雇用率則是男性明顯高出許多。2019年的女性雇用率是51.6%,男性雇用率為70.7%,呈現大幅落差。好不容易就業之後,女性也會在薪資上受到不平等待遇。跟男性相比,2019年的女性薪資標準只有男性的69.6%。就算是同樣科系、同樣學校,在大學畢業兩年內的社會新鮮人勞動市場中,女性的所得還是比男性少19.8%。這時畢業於前段班大學的女性們,會體會到更大的薪資不公。


       女性的就業率隨著年齡呈M型曲線變化。一般情況是20~30歲受雇之後,因懷孕、生產、育兒等原因造成履歷中斷,接著年齡增加後又再次受雇。就算好不容易再次就業,脫離履歷中斷的情況,女性們仍舊深受低薪和不穩定的工作所苦,且平均必須比男性額外多做2小時的家事勞動。無論在家,或在工作場所,女性都無法獲得和自己所提供的勞務相符的報酬。在這過程之中,還得理所當然地像芝賢一樣扮演好「年輕女性被期待的角色」。


       20~30歲女性的憂鬱雖然可說是源於女性身分的勞動問題,但同樣也源自於她們是在資本主義、新自由主義社會下受苦的勞動者。她們連生病的時間都沒有。從學生時期開始就必須不停累積學歷,辛辛苦苦踏入職場之後,也為過重的勞動所苦,不停地被要求更新。現在除了「能力」之外,連「身體」也要更新。我們得把工作做好,學習投資股票和不動產,還得每天去健身房舉槓鈴、吃雞胸肉。這是多麼累人的生活啊!沒有跟隨以成長為中心的社會制定的路線的人、猶豫的人,還有速度一開始就慢半拍的人,都常會被視為無用之人。明明是因為該做的事太多而做不完,這個狀態卻被視為病態

 

       過勞症候群(Burnout Syndrome)、焦慮症、憂鬱症、ADHD……人們迫切需要知道病名的理由之一,應該就是想至少藉此讓現在的疲憊得到認同,想要休息的緣故吧。雖然每個人都忙碌而疲憊,但在過重業務和必須堅持自我管理的情況下,對此感到吃力的我便成了那個被不停懷疑的對象。我的痛苦,只能怪罪無法好好管理生活的自己。相對地這也意味著在理直氣壯地要求人們過度勞動的社會中,辦不到的人便會被視為病人。

 

【書籍資料】

我的痛苦有名字嗎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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